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畫史 作者:米芾 北宋 |
宋 米芾 撰。
杜甫詩謂薛少保:「惜哉功名迕,但見書畫傳。」甫老儒,汲汲於功名,豈不知固有時命,殆是平生寂寥所慕。 嗟乎!五王之功業,尋為女子笑。 而少保之筆精墨妙,摹印亦廣,石泐則重刻,絹破則重補,又假以行者,何可數也。 然則才子鑒士寶鈿瑞錦繅襲數十,以為珍玩,回視五王之煒煒,皆糠秕埃𡏖,奚足道哉!雖孺子,知其不逮少保遠甚。 余故題所得蘇氏薛稷二鶴云:「遼海未稀顧螻蟻,仰霄孤唳留清耳。 從容雅步在庭除,浩蕩閒心存萬里。 椉軒未失入佳談,寫真不妄傳詩史。 好事心靈自不凡,臭穢功名皆一戲。 武功中令應天人,束髮寮陽侍帝晨。 連城照乘不保寶,黃圖孔誥悉珍真。 百齡生我欲公起,九原蕭蕭松薿薿。 得公遺物非不多,賞物懷賢心不已。」 其後以帖易與蔣長源,字仲永,吾書畫友也。 余平生嗜此,老矣,此外無足為者。 嘗作詩云:「棐几延毛子,明牕館墨卿。 功名皆一戲,未覺負平生。 九原不可作,漫呼杜老日。」杜二酹汝一卮酒,愧汝在不能從我遊也。 故敘平生所睹,以示子孫,題曰:「《畫史》。」識者為予增廣耳目也。 |
- 晉畫
顧凱之維摩天女飛仙。 在余家。
女史箴橫卷。 在劉有方家。 已上筆彩生動,髭發秀潤。 《太宗實錄》載:「購得顧筆一�。」 今士人家收得唐摹顧筆列女圖,至刻板作扇,皆是三寸餘人物,與劉氏女史箴一同。
吾家維摩天女,長二尺,《名畫記》所謂小身維摩也。
戴逵觀音。 在余家。 天男相,無髭,皆貼金。
- 六朝畫
蘇氏古賢像十人一卷。 衣紋自非晉筆。
蔣長源字仲永,收宣王姜后免冠諫圖。 宣王白帽,此六朝冠也。
王戎象,元在余家,易李邕帖與呂端問。 已上皆假顧凱之筆。 元以懷素帖易於王詵字晉卿家。
梁武帝翻經象,在宗室仲忽處,亦假顧筆。
天帝釋象,在蘇泌家,皆張僧繇筆也。 張筆天女宮女面短而艷,顧乃深靚為天人相。 武帝作居士服,反脣露齒,宮女四人擎花,後四武士持戈劎,髪如神也。
余家收英布象,類六朝時石刻。
- 唐畫〈五代國朝附〉
唐初畫高鳳并梁鴻故事橫卷。 在蔡堪字道勝家。
唐太宗步輦圖。 有李德裕題跋,人後脚差是閻令畫真筆,今在宗室仲爰君發家。
道德經一卷出相間,不知何人畫。 絹本,字大小不勻,真褚遂良書。 在范相堯夫家。 與馮京當世家西昇經不同,雖有裴度、柳公權跋,非閻令畫、褚筆,唐人自不鑒爾。
蘇氏種瓜圖,絕畫故事。 蜀人多作此等畫,工甚。 非閻立本筆。 立本畫皆著色,而細銷銀作月色布地。 今人收得,便謂之李將軍思訓,皆非也。 江南李主多有之。 以內合同印集賢院印印之,葢收遠物,或是珍貢。
王維畫小輞川。 摹本筆細,在長安李氏。 人物好,此定是真。 若比世俗所謂王維,全不類。 或傳宜興楊氏本上摹得。
張修字誠之少卿,家有辟支佛,下畫王維,仙桃巾黃服,合掌頂禮,乃是自寫真。 與世所傳關中十大弟子真法相似,是真筆。 世俗以蜀中畫騾綱圖、劎門關圖為王維甚眾。 又多以江南人所畫雪圖命為王維。 但見筆清秀者即命之,如蘇之純家所收魏武讀碑圖,亦命之維,李冠卿家小卷,亦命之維,與讀碑圖一同,今在余家。 長安李氏雪圖,與孫載道字積中家雪圖,一同命之為王維也。 其他貴侯家不可勝數,諒非如是之眾也。
文彥博太師小輞川,拆下唐跋自連,真還李氏。 一日同出,坐客皆言太師者真。 唐張彥遠《名畫記》云:「類道子。」又云:「雲峰石色,絕迹天機,筆思縱橫,參於造化。」孫氏圖僅有之,餘未見此趣。
蘇軾子瞻家收吳道子畫佛及侍者、誌公十馀人,破碎甚,而當面一手精彩動人。 點不加墨口淺深暈成,故最如活。
王防字元規家二天王皆是吳之入神畫。 行筆磊落,揮霍如蓴菜條,圜潤折算,方圓凹凸,裝色如新,與子瞻者一同。
李公麟字伯時家天王雖佳,細弱無氣格,乃其弟子輩作。 貴侯家所收,率皆此類也。
宗室令穰字大年,處天蓬亦真,吳筆。
周穜字仁熟,家大悲,亦真。 今人得佛則命為吳,未見真者。 唐人以吳集大成,面為格式故多似,尤難鑒定。 余白首止見四軸真筆也。
世俗見馬,即命為曹、韓、韋;見牛,即命為韓滉、載嵩,甚可笑。 唐名手眾,未易定,惟薛道祖紹彭家九馬圖合杜甫詩是真曹筆,餘唐人,大抵不相遠也。 又金陵有唐人韓滉畫牛,今人皆命為戴,葢差瘦也。
馬佳本。 所見高公繪字君素二馬,一齕草,一嘶。 王詵家二馬相咬是一本,後人分開賣。 蘇激字志東家三匹,王元規家一匹,宗室令穰家五匹,劉涇字巨濟家三匹,皆筆法相似,並唐人妙手也。 劉所收白子母牛,王仲修字敏夫家黑牛,令穰家黑牛,皆命為戴,甚相似。 貴侯家多不同,皆命為戴,不可勝數。
張退傅丞相孫德淑,收仁宗畫黑猿,上有小御寶,旁一印胡蘆。 王素字畫奇甚。
唐畫,張志和顏魯公樵青圖,在朱長文字伯原家,無名人畫,甚佳。 今人以無名命為有名,不可勝數。 故諺云:「牛即戴嵩,馬即韓幹,鶴則杜荀,象即章得也。」
山水。 李成只見二本,一松石,一山水。 四軸松石,皆出盛文肅家,今在余齋。 山水在蘇州寶月大師處,秀甚不凡,松勁挺,枝葉鬱然有陰,荊楚小,木無冗筆,不作龍虵鬼神之狀。 今世貴侯所收大圖,猶如顏柳書藥牌,形貌似爾,無自然,皆凡俗。 林木怒張,松榦枯瘦多節,小木如柴,無生意。 成身為光祿丞,第進士。 子祐,為諫議大夫。 孫宥,為待制,贈成金紫光祿大夫。 使其是凡工,衣食所仰,亦不如是之多,皆俗手假名。 余欲為無李論。
巨然師董源。 今世多有本,嵐氣清潤,佈景得天真多。 巨然少年時多作磐頭,老來平淡趣高。
劉道士,亦江南人,與巨然同師。 巨然畫則僧在主位,劉畫則道士在主位,以此為別。
董源,平淡天真多。 唐無此品,在畢宏上。 近世神品格高,無與比也。 峰巒出沒,雲霧顯晦,不裝巧趣,皆得天真。 嵐色鬱蒼,枝榦勁挺,咸有生意。 溪橋漁浦,洲渚掩映,一片江南也。
關仝人物俗,石木出於畢宏,有枝無榦。
張友正家收古柏一株,枝枝如龍虵糺結甚異,石亦皺澀不凡,題為韋侯。 平生收畫,後多歸王。
大抵牛馬人物,一模便似,山水摹皆不成。 山水心匠自得處高也。
滕昌祐、邊鸞、徐熙、徐崇嗣,花皆如生。 黃筌,惟蓮差勝,雖富艷,皆俗。
李王山水,唐希雅、黃筌之倫,翎毛小筆,人收甚眾,好事家必五七本,不足深論。
李瑋公炤,自言收李成八幅,此特以氣與好事相尚爾。
宗室仲忽字周臣,收孫可元笠澤垂釣圖,亦不俗。 然世無可元筆。 又收唐道德經一卷,人物三寸許,皆如吳畫。
潤州節推莊鼎字節之,青州人,收麻紙爾雅圖,衣冠人物與蘇氏一同。
王球夔玉收西域圖,謂之閻令畫,褚遂良書,與馮京家同,假名耳。
蔣長源字永仲家周昉三楊圖,馮京當世家橫卷,皆入神。
蘇州丁氏五星圖,宗室叔盎字伯充家金星一小幀,並真跡也。
宗少文一筆劃,唐人摹絹本,在劉季孫家,故蘇太簡物。
薛稷鶴,在蘇之孟家。
北史人物衣冠乘馬甚古,亦在蘇之孟家,題云曹將軍也。
徐熙大小折枝,吾家亦有,士人家往往見之。 翎毛之倫非雅玩,故不錄。 桃一大枝,謂之滿堂春色,在余家。
李公麟家展子虔朔方行,小人物,甚佳。 韓馬破裂,四足如涉水中,皆南唐文房物。
宗室仲爰字君發,收唐畫陶淵明歸去來,其作廬山有趣不俗。
楊崇字之損,收唐畫村田踏歌樂,上題廣政年入御府,人物亦佳。
凡收畫,必先收唐希雅、徐熙等雪圖,巨然或范寬山水圖。 齊整相對者裝堂遮壁,乃於其上旋旋掛名筆絹素大小可相當成對者,又漸漸掛無對者。 葢古畫大小不齊,鋪掛不端正。 若晉筆,須第二重掛。 唐筆為襯,乃可掛也。 許道寧不可用,模人畫太俗也。
余家顧淨名天女,長二尺五,應《名畫記》所述之數。 唐鏤牙軸,紫錦裝褾。 李公麟見之,賞愛不巳,親琢白玉牌,鼎銘古篆,虎頭金粟,字皆碾雲鶴,以結緣也。
戴逵觀音,亦在余家。 家山乃逵故宅,其女舍宅為寺,寺僧傳得其相,天男端靜,舉世所覩觀音作天女相者皆不及也。 《名畫記》云:「自漢始有佛,至逵始大備也。」
古畫若得之不脫,不須背褾。 若不佳,換褾一次,背一次,壞屢更矣,深可惜。 葢人物精神髮彩,花之穠艷蜂蝶,只在約略濃淡之間,一經背多,或失之也。
蔡�子駿家收老子度關,山水、林石、車從、關令尹喜皆奇古。 老子乃作端正塑像,戴翠色蓮華冠,手持碧玉如意。 此葢唐為之祖,故不敢畫其真容。 漢畫老子於蜀郡石室,有聖人氣象,想去古近,當是也。
仲爰收巨然半幅橫軸,一風雨景,一皖公山天柱峰圖,清潤秀拔,林路縈迴,真佳製也。
余家董源霧景橫披全幅,山骨隱顯,林梢出沒,意趣高古。
余家所收李成至李冠卿大扇,愛之不已,為天下之冠。 既購得之,背於真州。 昭宣使宋用臣自舒州召還,見之太息云:「慈聖光獻太后於上溫清小次。」盡購李成畫貼成屏風,以上所好,至輒玩之。 因吳丞相衝卿夫人入朝太后,使引辨真偽。成之孫女也。 內以四幀為真,拆奉上,別購補之,敕用臣背於內東門。 正與此類。 因語泫然,囑吾愛惜。 余亦甚珍之。 及得盛文肅家松石,片幅如紙,幹挺可為隆棟,枝茂淒然生陰,作節處不用墨圈,下一大點,以通身淡筆空過,乃如天成。 對面皴石圓潤突起,至坡峰落筆,與石腳及水中一石相平,下用淡墨作水相準,乃是一磧,直入水中。 不若世俗所效,直斜落筆,下更無地,又無水勢,如飛空中。 使妄評之人以李成無腳,葢未見真耳。 劉涇自以李成真筆多,於是出示之,乃良乆曰:「此必成師也。」
唐希雅作林竹,林韻清楚,但不合多作禽鳥。 又作棘林間戰筆小竹,非善,是效其主李重光耳。
錦峰白蓮居士,又稱鍾峰隱居,又稱鍾峰隱者,皆李重光畫自題號,意是鍾山隱居耳。 每自畫,必題曰:「鍾隱筆。」上著內殿圖書之印及押用,內合同集賢院黑印。 有此印者,是典於文房物也。
內合同乃其璽。 唐室皆用內合同為御印,至梁高祖始用御前之印也。 錢氏以內院倣之,封函曰制姓名,內曰制公某人可某官,官上用此印,日月用國印。
今人絕不畫故事,則為之人又不考古衣冠,皆使人發笑。 古人皆云某圖是故事也。 蜀人有晉唐餘風,國初已前多作之。 人物不過一指,雖乏氣格亦秀整。 林木皆用重色,清潤可喜。 今絕不復見矣。
范寬師荊浩,浩自稱洪谷子。 王詵嘗以二畫見送,題勾龍爽畫。 因重背入水,於左邊石上有洪谷子荊浩筆,字在合綠色抹石之下,非後人作也,然全不似寬。 後數年丹徒僧房有一軸山水,與浩一同而筆乾不圜,於瀑水邊題華原范寬,乃是少年所作。 却以常法較之,山頂好作密林,自此趨枯老,水際作突兀大石,自此趨勁硬,信荊之弟子也。 於是以一畫易之,收以示鑒者。
荊浩畫,畢仲愈將叔處有一軸,段緘家有橫披,然未見卓然驚人者。 寬固青於藍,又云李成師荊浩,未見一筆相似。 師關仝,則葉樹相似。
關仝真跡見二十本,范寬見三十本。 其徒甚多,滕昌祐、邊鸞各見十本,丘文播花木見三十本,祝夢松雪竹見五本,巨然、劉道士各見十本。 餘董源見五本,李成真見兩本,偽見三百本。 徐熙、崇嗣花果見三十本,黃筌、居寀、居實見百本,李重光見二十本。 偽吳生見三百本。
關中小孟人謂之今吳生,以壁畫筆上絹素,一一如刀劃。 道子界墨訖則去,弟子裝之色,蓋本筆再添而成,唯恐失真,故齊如劃。 小孟遂只見壁畫,不見其真,至於點睛,皆用濃墨,愈光愈失,神彩不活。 又畫人面耳邊地闊口鼻眼相近。 武宗元亦然。 以吳生畫其手多異,然本非用意,各執一物,理自不同。 宗元乃為過海天王二十餘身,各各高呈,似其手各作一樣。 一披之,猶一群打令鬼神,不覺大笑。 俗以為工也。
李公麟病右手三年。 余始畫,以李嘗師吳生,終不能去其氣,余乃取顧高古,不使一筆入吳生。 又李筆神彩不高,余為目睛面文骨木自是天性,非師而能,以俟識者,唯作古忠賢象也。
東丹王,胡瓌蕃馬見七八本,雖好,非齋室清玩。
余昔購丁氏蜀人李昇��水一幀,細秀而潤,上危峰,下橋涉,中瀑泉,松有三十餘株,小字題松身曰:「蜀人李昇。」以易劉涇古帖。 劉刮去字,題曰:「李思訓。」易與趙叔盎。 今人好偽不好真,使人嘆息。
沈括存中家收周昉五星,與丁氏一同,以其淨處破碎,遂隨筆剪却四邊,帖於碧絹上成橫軸。 使人太息。
王鞏字定國,收李成雪景六幅,清潤。 今歸林希字子中,家又收唐竹圖,著色,亦好,一橫竹比他竹大麄也。
余家收唐人麻子畫揚子雲,腰下懸一兕觥,細轉絛索。
蔣永仲收古銅兕觥,其形勢骨髗凹凸全備,轉旋絛索,一如余家畫。 遂以帖易去以證,謂之子雲觥。
潤州甘露寺張僧繇四菩薩,長四尺,一板長八尺許。 又陸探微神,面黃,口角露二向上齒,金甲,手持幡,下一白獅子,神彩驚人。 殿梁天監中葢,拱明間有二吳道子行脚僧,吾移置行腳僧於淨名齋以避風雨。 已上並會昌中廢寺,於本道合毀寺處移來於此寺,其殿中置明皇銅像,因得不廢。 元符末一旦為火所焚,六朝遺物掃地,江左更無一晉筆。 藏是六朝所書,卷末晉王總持,煬帝小字也。 平江南鳩集置寺,題跋具存。 李衛公祠手植檜,皆焚蕩,寺後重重金碧參差。 多景樓面山背海,為天下甲觀,五城十二樓不過也。 所存惟衛公鐵塔,米老庵二間。 余作詩悼之曰:「
- 色政重重構,春歸戶戶嵐。 槎浮龍委骨,畫失獸遺耽。
- 神護衛公塔,天留米老庵。 栢梁終厭勝,會副越人談。」
榮咨道字詢之收雪獵圖,命為王維。 不類張氏辟支佛,所畫合掌象,林木類蜀人筆,雪山精好。 是唐物,維則未也。
李冠卿少卿收雙幅大折枝,一千葉桃,一海棠,一梨花。 一大枝上一枝向背五百餘花皆背,一枝向面五百餘花皆面,命為徐熙。 余細閱,於一花頭下金書臣崇嗣上進。 公嘆曰:「平生所好,終被弟看破,破除平生念矣。」今歸李莘老野夫家。 又收兩幅樓臺甚古,上有三十餘宮人,唐裝,約略行筆,髮彩生動。 又收六幅大龍,旁畫龍王,不知何人筆,精彩動人,云:「五郡祈輒雨。」
易元吉,徐熙後一人而已,善畫草木葉心,翎毛如唐、徐,後無人繼。 世但以獐猿稱,可嘆。 或云畫孝嚴殿壁,畫院人妬其能,只令畫獐猿,竟為人鴆。
趙昌、王友之流,如無才而善佞士。 初甚可惡,終須憐而收錄,裝堂嫁女亦不棄。
王端學關仝人物,益入俗。
元靄傳寫真,有神彩。
孫知微作星辰,多奇異,不類人間所傳,信異人也。 然是逸格,造次而成,平淡而生動,雖清拔,筆皆不凡,學者莫及,然自有瓌古圓勁之氣。 畫龍有神彩,不俗也。 楊朏學吳生點睛,髭髮有意,衣紋差圓,尚為孫知微逸格所破。
武岳學吳有古意。 子洞清元作佛象羅漢,善戰掣筆,作髭髮尤工。 天人畫壁,髮彩生動。 然絹素畫以粉點眼,乆皆先落,使人惜之。 南岳後殿壁,天下奇筆。
江南劉常花,氣格清秀,有生意,固在趙昌、王友上。
傅古龍如蜈蚣,董羽龍如魚。
趙叔盎家舊有出蟄圖,江南畫,魚蝦相隨。 山石林木人物如董源,龍不俗,佳作也。 是龍吞珠圖。
曹仁熙水,今古無及。 四幅圖內中心一筆長丈餘,自此分去。 高郵有水壁院。
長沙富民收水鳥蘆花六幅圖,乃唐人手,妄題作韋偃,押字後人題也。
古人圖畫,無非勸戒。 今人撰明皇幸興慶圖,無非奢麗,吳王避暑圖,重樓平閣,動人侈心。
余嘗與李伯時言分佈次第,作子敬書練帬圖。 圖成乃歸權要,竟不復得。 余又嘗作支、許、王、謝於山水間行,自挂齋室。 又以山水古今相師,少有出塵格者,因信筆作之,多烟雲掩映樹石,不取細,意似便已。 知音求者,只作三尺橫挂。 三尺軸惟寶晉齋中挂雙幅成對,長不過三尺,褾出不及椅所映,人行過肩汗不著。 更不作大圖,無一筆李成、關仝俗氣。
禮部侍郎燕穆之、司封郎宋迪復古、直龍圖閣劉明復,皆師李成。 復古比二公特細秀,作松枝而無向背,荊楚細甚秀。
大夫蔣長源作著色山水,頂似荊浩,松身似李成,葉取真松為之,如靈鼠尾,大有生意。 石不甚工。 作凌霄花纏松,亦佳作。
嗣濮王宗漢作蘆雁,有佳思。 余題詩曰:「
- 偃蹇汀眠雁,蕭梢風觸蘆。 京塵方滿眼,速為喚花奴。」
又曰:「
- 野趣分苕水,風光剪鑑湖。 塵中不作惡,為有鄴公圖。」
王詵學李成皴法,以金碌為之,似古今觀音寶陁山狀。 作小景,亦墨作平遠。 皆李成法也。
宗室令穰大年作小軸,清麗。 雪景類世所收王維。 汀渚水鳥有江湖意。
蘇軾子瞻作墨竹,從地一直起至頂。 余問何不逐節分,曰:「竹生時何嘗逐節生?」運思清拔,出於文同與可,自謂與文拈一瓣香。 以墨深為面淡為背,自與可始也。 作成林竹甚精。 子瞻作枯木,枝榦虬屈無端,石皴硬亦怪怪奇奇無端,如其胸中盤鬱也。 吾自湖南從事過黃州,初見公,酒酣,曰:「君貼此紙壁上,觀音紙也。」即起作兩枝竹一枯樹一怪石見與。 後晉卿借去不還。
朝議大夫王之才妻,南昌縣君,李尚書公擇之妹,能臨松竹木石畫,見本即為之,難卒辨。 文與可每作竹貺人,一朝士張潛迂疏修謹,文作䊸竹以贈之。 如是不一。 又作橫絹丈餘著色偃竹以貺子瞻,南昌過黃,借得以傚臨之。 後數年,會余真州,求詩,非自陳不能辨也。 余曰:「
- 偃蹇宜如季,揮毫已逼翁。 衛書無曲妙,琰惠有遺工。
- 乍覩虬如物,初披颯有風。 顧藏唯謹鑰,化去或難窮。」
章友直字伯益,善畫龜虵,以篆筆劃,亦有意。 又能以篆筆畫棋盤,筆筆相似。 其女並能之。
杭僧真慧,畫山水佛像,近世出品,惟翎毛墨竹有江南氣象。 寫大牛大數尺,形似虎。
艾宣張涇寶覺大師,翎毛蘆雁不俗。 寶覺畫一鶴,王安上純甫見以謂薛稷筆,取去。
印湘見畫即摹,無不亂真。
杭士林生作江湖景,蘆雁水禽,氣格清絕。 南唐無此畫,可並徐熙,在艾宣張涇寶覺之右,人罕得之。
大抵畫今時人眼生者,即以古人向上名差配之,似者即以正名差配之。 好事者與賞鑒之家為二等,賞鑒家謂其篤好,遍閱記錄,又復心得,或自能畫,故所收皆精品。 近世人或有貲力,元非酷好,意作摽韻,至假耳目於人,此謂之好事者。 置錦囊玉軸以為珍秘,開之或笑倒。 余輒撫案大叫曰:「慙惶殺人。」王詵每見余作此語,亦常常道後學與曹貫道。 貫道亦嘗道之。 每見一可笑,必曰:「米元章道慙惶殺人。」至書啟間語事每用之。 大抵近世人所收,多可贈此語也。
余老矣,每求新賞,與賞鑑之家博易書畫最多,不一一記,上多有印記可辨,無非奇筆。 萬金之玩,自付識者擊節,不為好事道。
鍾離景伯字公序,收燕公畫一幅,題曰:「禮部侍郎燕穆之畫,付女五娘。」氣格如此。
王琪字君玉,收王維畫堯民鼓腹圖。
劉涇巨濟,收唐人畫脫殼筍如生。
錢藻字醇老,收張璪松一株,下有流水澗。 松上有八分詩一首,斷句云:「近溪幽溼處,全藉墨烟濃。」 又有璪答詩,在大夫孫載家。
古書畫皆圜,葢有助於器。 晉唐皆鳳池研,中心如瓦凹,故曰:「研瓦。」如以一花頭瓦安三足爾。 墨稱螺,制必如蛤粉。 此又明用凹硯也。 一援筆因凹勢鋒已圓,書畫安得不圜。 本朝硯始心平如砥,一援筆則褊,故字亦褊。 唐詢字彥猷始作𨫼心凸研,云:「宜看墨色。每援筆即三角,字安得圜哉。」余稍追復其樣,士人間有用者。 然稍平革𨫼背未至於瓦。 惟至交一兩人頓悟者用之矣,亦世俗不能發藥也。
坦然明白易辨者,顧、陸、吳、周昉人物,滕、邊、徐、唐、祝花竹翎毛,荊、李、關、董、范、巨然、劉道士山水也。 戴牛,曹、韓馬,韋馬,亦復難辨,葢相似眾也。 今人畫亦不足深論。 趙昌、王友、鐔黌輩得之可遮壁, 無不為少。 程坦、崔白、侯封、馬賁、張自方之流皆能汙壁,茶坊酒店可與周越仲翼草書同挂,不入吾曹議論。 得無名古筆差排,猶足為尚友。
端州有陳高祖之後,收陳世諸佛帝真白畫。 唐使下禦吏姓韋作記,頂幅巾不冠,後主生作醉舞狀。
蘇泌家有巨然山水,平淡奇絕。
蘇洎字及之家有徐熙四花,其家故物。
蘇汶字達復有江南暝禽圖,徐熙一酸榴,余家有丁晉公所收甜榴,滕中孚元直有徐熙對花果子四軸。
石揚休有吾家唐畫韋侯故事六橫幅,山水人物車馬備具,後人題作張萱。 易李邕帖眾物之一也,並徐熙牡丹海棠兩幅也。
余家收古畫最多,因好古帖,每自一軸加至十幅以易帖。 大抵一古帖不論貲用及他犀玉瑠璃寶玩,無慮十軸名畫。 其上四角皆有余家印記,見即可辨。
余家晉唐古帖千軸,葢散一百軸矣,今惟絕精只有十軸在。 有奇書亦續續去矣。 晉畫必可保,葢緣數晉物,命所居為寶晉齋,身到則挂之,當世不復有矣。 書畫不可論價,士人難以貨取。 所以通書畫博易,自是雅緻。 今人收一物與性命俱,大可笑。 人生適目之事,看乆即厭,時易新玩,兩適其欲,乃是達者。
余家最上品書畫,用姓名字印,審定真跡字印,神品字印,平生真賞印,米芾秘篋印,寶晉書印,米姓翰墨印,鑒定法書之印,米姓秘玩之印。 玉印六枚:辛卯米芾,米芾之印,米芾氏印,米芾印,米芾元章印,米芾氏已上六枚。白字有此印者皆絕品。 玉印唯著於書帖,其他用米姓清玩之印者,皆次品也。 無下品者。 其他字印有百枚,雖參用於上品印也。 自畫古賢唯用玉印。
馮永功字世勣,有日本著色山水。 南唐亦命為李思訓。
蘇澥浩然處見壽州人摹明皇幸蜀道圖,人物甚小,云是李思訓本,與宗室仲忽本不同。
黃筌畫不足收,易摹。 徐熙畫不可摹。
蘇子美黃筌鶺鴒圖,只蘇州有三十本,更無少異。 今院中作屏風畫用筌格,稍舊退出,更無辨處。
王晉卿昔易六幅黃筌風牡丹圖與余,後易白戴牛小幅于才翁子鴻字遠復,上有太宗御書戴嵩牛三字。 其後浙中所在屏風皆是此牡丹圖,更無辨,葢帖屏風易破故也。 後牛易懷素絹帖及陸機、衛恆等摹晉帖,與數種同歸劉涇。 又甞王晉卿以韓馬照夜白,題曰:「王侍中家物。」以兩度牒置易顏書朱巨川告于余。 劉以硯山一石易馬去。 及得白牛,始自喜以為有韓馬戴牛,然但少杜荀鶴章得像耳。 劉既作歌曰:「元章好古過人,書畫驚世,起余作歌。」云:「
- 天下愛奇人沒量,奇不諛人奇解相。 奇人奇物方合璧,乞與世間人物樣。
- 六朝唐盛始�得,訪古知名已蕭爽。 人亡物喪付衰夢,注想後來逢好尚。
- 元章心自鑒秋月,一路仍行九霄上。 家時菜色無斗粟,書畫奇奇世人望。
- 譬如大海沉百寶,爾輩乘風得之浪。 二王褚陸已天作,老顧如來更天匠。
- 其餘緹襲凡幾重,但見光明爛垂象。 珍犀瑞錦扶蘭茞,龍躍鸞驚訶魍魎。
- 金仙詎敢觸以手,雪子玉人卿置掌。 余家僻素最沈著,退舍還師覺難旁。
- 世人往往力能幹,未免目蝦終惚恍。 緘機偽謬各臣妾,未覩堂堂筆中王。
- 袖間澀縮氣如線,淨几明窗謾瞻仰。從來所有萬錢價,不即臭帑當火葬。
- 傾心妙絕豈求勝,妄意臨摹須殺謗。 端居自號書一品,好事如封繪三藏。
- 諸郎青出即護持,未肯充飢謬為駔。 〈《書史》載薛道祖詩云:「寧馨動破千金資是也。」〉余衰二物擬高閣,子可專之世無兩。
- 書來詩往但悠悠,塵土欺人正惆悵。」
余答云:「
- 劉郎收畫早甚卑,折枝花草首徐熙。 十年之後始聞道,取吾韓戴為神奇。
- 邇來白首進道奧,學者信有髓與皮。 始知什襲但遮壁,牛馬便可裹弊帷。
- 峩峩太平老寺主,白紗帽首無冠蕤。 武士後列肅大劎,宮女旁侍顰修睂。
- 神清眸子知寡欲,齒露脣反法定飢。 世人見服似摩詰,不知六朝居士衣。
- 後人勿把亂唐突,梁時筆法了可知。 道子見之必再拜,曹劉何物望藩籬。
- 本當第一品天下,却緣顧筆在漣漪。」
時初報余得梁帝武象,此象今在仲忽處。
魏泰字道輔有徐熙澄心堂紙畫一飛鶉如生。 智永真草歸田賦,奇物也。
范大珪有富公家折枝梨花,古筆,非江南蜀畫。
蘇舜欽子美家有畢宏一幅山水奇古,題數行云:「筆勢凶險是也。」
王敏甫收李重光四時紙上橫卷花一軸,每時則自寫論物更謝之意。 文一篇,畫一幅,字亦少時作,花清麗可愛。
江南周文矩士女,面一如昉,衣紋作戰筆,此葢布文也。 惟以此為別。 昉筆秀潤勻細。
沈括存中收唐人壁畫兩大軸,或一手一面,或半身,是學者記其難處,遂題為真。
蘇洎及之處收古茴香一枝,耆字國老題為閻令畫。 寶月所收李成四幅,路上一才子騎馬,一童隨,清秀如王維畫孟浩然。 成作人物不過如是。 他圖畫人醜怪,賭博村野如伶人者,皆許道寧專作成時畫。
李公麟云:「海州劉先生收王獻之畫符及神一卷,咒小字,五斗米道也。」李伯時只一見,求摹不許。 其子居金陵,與王荊公連袂。 陳元輿帥金陵,余託訪之,云乆為一貴人取去,竟不知誰何。
蔣永仲收韋侯松一幅,千枝萬葉,非經歲不成。 鱗文一一如真,筆細圓潤。
梅澤有張璪澗底松,葛氏物,余托購,乃自取之。
古畫至唐初皆生絹,至吳生、周昉、韓幹,後來皆以熱湯半熟入粉,搥如銀板,故作人物精彩入筆。 今人收唐畫必以絹辨,見丈麄便云;「不是唐。」非也。 張僧畫、閻令畫,世所存者皆生絹。 南唐畫皆麄絹,徐熙絹或如布。
裝背畫不須用絹,補破處用之。 絹新時似好展卷,乆為硬絹抵之,却於不破處破,大可惜。 古書人惜其字,故行間勒作痕,其字在筒瓦中不破。 今人得之,却以絹或絹背帖所勒行,一時平直,良乆於字上裂,大可惜也。 紙上書畫,不可以絹背,雖熟絹,新終硬,丈縷磨書畫面上成絹紋。 葢取為骨,乆之紙毛,是絹所磨也。 用背紙書畫,日月損磨,墨色在絹上。 王晉卿舊亦以絹背書,初未信,乆之取桓溫書看墨色,見磨在紙上而絹紋透紙,始恨之。 乃以歙薄一張葢而收之,其後不用絹也。 絹素百片必好畫,文製各有辨。 長幅橫卷,裂文橫也;橫卷直裂,裂文直,各隨軸勢裂也。 直斷不當一縷,歲乆卷自兩頭蘇開,斷不相合,不作毛,搯則蘇也。 不可偽作,其偽者快刀直過,當縷兩頭,依舊生,作毛起,搯又堅紉也。 濕染色棲縷間,乾熏者烟臭,上深下淺,古紙素有一般古香也。
劉子禮以一百千買錢樞密家畫五百軸,不開看,直交過,錢氏喜。 既交畫,只一軸盧鴻自畫草堂圖已直百千矣,其他常筆固多也。
小八分詩句帶筆如行草奇甚,今無此體。
宗室君發以七百千置閻立本太宗步輦圖,以熟絹通身背畫,經梅便兩邊脫,磨得畫面蘇落。
文彥博以古畫背作匣,意在寶惜。 然貼絹背著繃損癒疾。 今人屏風俗畫一二年即斷裂恰恰蘇落也。 匣是收壁畫製。 書畫以時卷舒,近人手頻,自不壞,歲乆不開者,隨軸乾斷裂脆,黏補不成也。 '
王球字夔玉,有兩漢而下至隋古帝王象,云:「形狀有怪甚者。」恨未見之。 此可訪為秘閣物也。
檀香辟濕氣,畫必用檀軸有益,開匣有香而無糊氣,又辟蠹也。 若玉軸以古檀為身,檀身重,今却取兩片刳中空,合柄軸鑿乃輕,輕不損畫。 常卷必用桐杉佳也。 軸重損絹,軸不宜用金銀,既俗且招盜若桓靈寶。 不然水晶作軸,挂幅必兩頭墜性重。 蜀青圓錢雙鶯錦最俗,不可背古畫,只背今人裝堂,亦俗也。
蘇木為軸,以石灰湯轉色,歲乆愈佳,又性輕。 角軸引蟲,又開軸多有濕臭氣。 檀犀同匣,共發古香,紙素既古,自有古香也。
范寬山水,嶪嶪如恆岱,遠山多正面,折落有勢。 晚年用墨太多,土石不分。 本朝自無人出其右。 溪出深虛,水若有聲。 其作雪山,全師世所謂王摩詰。
王士元山水,作漁村浦嶼雪景,類江南畫。 王鞏定國收四幅,後與王晉卿,命為王右丞矣。 趙叔盎伯充處有摹本。
余以范寬圖易僧夢休雪竹一幅,巨石倒影下落葉數片浮水上,旁一枯木亦倒影。 後易韋馬于蔣長源,凡去十一種物方得。 蔣後易與王詵。 今蔡勝道有六幅,長丈餘,奇甚,大屋梁方可挂,森森如坐竹下。
濮州李文定丞相家畫三等。 上等書名用名印,中等書字用字印,下等亦用字印,押字而已。 及收鍾、王迹甚多,未得見。
江東漕李孝廣字世美處有鍾、王迹。 嘗於金陵重背,拆下背紙,乃硾熟唐人門刺。 其孫奉世語余如此。 近官太常,遂得見。
王冀公家書畫,用太原欽若圖書,品少精者。 余嘗於蔣氏得此鍍金大印,劉巨濟借未還。
大年收得南唐集賢院御書印,乃墨用于於文房書畫者。 大年收古絹本橫卷經書畫皆精,過于當時西昇經。 馮京當世托王定國背西異經,其古絹紙背四五分透,別裝作一卷。
道士牛戩筆墨麄豪縱放,亦不俗。 格固在艾宣、惠崇、寶覺、張經之上也。
李甲、華亭,逸人作逸筆,翎毛有意外趣。 木不佳。
范大珪字君錫,富鄭公婿。 同行相國寺,以七百金常賣處買得雪圖,破碎甚古,如世所謂王維者。 劉伯玉相值,笑問買何物,因眾中展示。 伯玉曰:「此誰筆?」余曰:「王維。」 伯玉曰:「然。」 適行一遭不見,豈有所歸乎余假范人持之,良乆并范不見。 翌日去取,云:「已送西京背。」同行梅子平大怒曰:「吾證也,可理於官,豈有此理。」余笑曰:「吾故人也,因以贈之。」今二十年矣,范卒已十年,不知所在。
趙叔盎收張璪松石一軸,李公炤家物,已破糜不可重背。
葉助字天祐,收蜀范瓊畫梁武帝寫誌公圖一幅。 武帝白冠衣褐,晉尚白,宋、齊、梁、陳習見不同,各以所尚,色皆白帽帝首。 叔季文物如此,豈非餘分國位乎?顧凱之畫維摩猶白首。 周木德,冕皆尚青。 仲尼曰:「吾殷人也,生於宋,故服章甫之冠。」此殷制,殷水德,故尚玄,玄端章甫皆黑色也。 封二王後,各行其正朔,服其文物也。 漢火德,尚赤,用赤幘。 舜土德,尚黃,故服黃冠。 圖宜觸類而長之,乃不凡。
王通元經書,晉宋齊梁陳亡有餘意也。
江南陳常以飛白筆作樹石,有清逸意。 人物不工。 折枝花亦以逸筆一抹為枝,以色亂點花,欲奪造化,本朝妙工也。 鄒極大夫有之。
池州匠作秋浦九華峯,有清趣,師董源。
高公繪字君素,又有張璪澗底松山上描山水一軸。唐韓幹圖于闐所進黃馬一軸,馬翹舉雄傑。 余感今無此馬,故賦云:「
- 方唐牧之至盛,有天骨之超俊。 勒四十萬之數,而隨方以分色焉。 此馬居其中以為鎮。
- 目星角而電發,蹄捥踣以風迅。 鬐隆顒以孤起,耳鳳聳而雙峻。
- 翠華建而出步,閶闔下而輕噴。 低駑羣而不嘶,橫秋風以獨韵。
- 若夫躍溪舒急,冒絮征叛,直突則建德項縶,橫馳則世充領斷。
- 皆絕材以比德,敢伺蹶以致吝。 豈肯浪逐苜蓿之坡,葢當下視八坊之駿。
- 高標雄跨而獅子攘獰,逸氣下衰而照夜矜隱。 於是風靡格頹,色妙才駘,入仗不動,終日如坯。
- 乃得玉為銜飾,繡作鞍儓,棗抹粟豢,肉脹筋埋。
- 其報德也,蓋不如偷廬噬盜,策蹇勝柴,鑄黃蝸而吐水,畫白澤以除災。
- 但覺駞垂就節,鼠伏防猜,怒雖甚厲,馴號斯諧,誓俛首以畢世,未伏櫪以興懷。
- 嗟乎,所謂英風頓盡,冗仗高排。
- 若不市駿骨致龍媒如此馬者,一旦天子巡朔方,升喬嶽,掃四夷之塵,較岐陽之獵,則飛黃腰褭,躡雲追電,何所從而遽來。」
又有唐蜀中畫雪山,世以為王維也。 劎門關圖雪景,五代筆也。 又有唐畫山水雙短幅。 徐熙海棠雙幅二軸,江南裝堂畫,富艷有生意。 趙叔盎亦有一軸。
王晉卿收江南畫小雪山二軸,易余歲餘,小木一筆纏起,作枝葉如草書,不俗。 後易書與蘇之友。 李伯時云其:「父所收失去,知在晉卿家,不知歸余,恨不得易。」云:「王維筆。」非也。
余收易元吉逸色筆,作蘆如真,上一鸜鵒活動。 晉卿借去不歸。
徐熙風牡丹圖,葉幾千餘片,花只三朵,一在正面,一在右,一在眾枝亂葉之背。 石竅圓潤,上有一貓兒。 余惡畫貓,數欲剪去,後易研與唐林夫。 蔣長源以二十千置黃筌畫狸貓顫葧荷,甚工。
薛紹彭道祖有花下一金盆,盆旁鵓鳩,謂之為金盆鵓鳩。 豈是名畫,可笑。 又收吳王斫鱠圖,江南衣文,金冠右衽紅衫,大榻上背擦兩手。 吳王衣不當右衽。
濟州破朱浮墓,有石壁上刻車服人物,平生隨品所乘,曰:「府君作令時車。」是曲轅駕一馬車,輪略離地,上一葢,坐一人,三梁冠,面與馬尾平對,自執綏,馬有帬遮其尾,一人御。 又曰:「作京兆尹時四馬轅小曲車。」差高,葢下坐。 儀衛多,有曰:「鮮明隊。」又某隊,隊十人,騎馬作一隊,內一隊背持鏡,多不能紀也,從者皆冠。
唐人輭裹,葢禮樂闕則士習賤服,以不違俗為美。 余初惑之,當俟君子留意。 耆舊言士子國初皆頂鹿皮冠,弁遺制也,更無頭巾,掠子必帶篦,所以裹帽則必用篦子約髮,客至即言容梳裹,乃去皮冠梳發角加後,以入幞頭巾子中,篦約髮乃出,客去復如是。 其後方有絲絹作掠子掠起髮頂帽,出入不敢使尊者見,既歸於門背取下掠子篦約髮訖乃敢入,恐尊者令免帽見之為大不謹也。 又其後方見用紫羅為無頂頭巾,謂之額子,猶不敢習庶人頭巾。 其後舉人始以紫紗羅為長頂頭巾垂至背,以別庶人黔首。 今則士人皆戴庶人花頂頭巾,稍作幅巾逍遙巾額子則為不敬。 衣用裹肚勒帛則為是。 近又以半臂軍服被甲上不帶者謂之背子,以為重禮,無則為無禮。 不知今之士服大帶拖紳乃為禮,不帶左衽皆夷服,此必有君子制之矣。 漢制從者巾與殷毋追同,今頭巾若不作花頂而四帶,兩小者在髮,兩差大者垂,則此制也。 禮豈有他,君子制之耳。 余為漣水,古徐州境,每民去巾下必有鹿楮皮冠,此古俗所著,良足美也。 又唐初畫舉人必鹿皮冠,縫掖大袖黃衣,短至膝長白裳也。 蕭翼御史至越見辨才,云:「著黃衣大袖如山東舉子。」用證未軟裹曰:「襴也。」李白像鹿皮冠大袖黃袍服,亦其制也。
又有麟鳳圖,半篆半隸,以九字九行為率,云:「惟永建元年秋十月饗,時山陽太守內史孫君見碑不合禮,屬掾重造,記初瑞象麟鳳。」其銘辭曰:「漢威德中興即政二年,辛酉之節首歷四十,青龍起云云,三月季春,爰易立碑石,順禮典文,九九度數,萬世常存。」又一云:「
- 天有奇鳥,名曰鳳凰。 時下有德,民富國昌。 黃龍嘉禾,皆不隱藏。 漢德巍巍,永布宣揚。
- 天有奇獸,名曰麟麒。 時下有德,安國富民。 忠臣竭節,義以修身。 聞愆來善,明明我君。」
不知九字九行之數合何典,必有識者。 麟鳳狀一角直上,高如足,翹如惡馬,鳳冠高尾長,甚��怪也。 余題曰:「
- 非篆非科璞已彫,形容振振與蕭蕭。 曾因忠厚方周德,坐想訏謨覽舜韶。
- 漢德已衰還應孽,魯邦既弱不為妖。 虛齋自是驚人玩,不勝雄狐逐怒雕。」
嘉桔中一貴人使江南,攜韓馬一匹行。 及回,渡採石磯,風大作,三日不可過,欲過又大作。 於是禱於中元水府廟,典祀也。 是夕夢神告:「留馬當相濟。」翌日詣廟獻之,風止,乃渡。 至今典於廟中。 因知天才神不能化,天生是物,自然而生,自乘秀氣而成才也。 天不能資,神不能化,所以玉樓成必李賀記也。
蘇耆少子風神如畫,目如點漆,面如凝脂,天男相畫不及,有器度好學。 一旦相國寺遇其兄問安否,曰:「已不幸。」吾曰:「豈神奪之乎?」君大驚曰:「一旦夢嫁其妻而議婚,心惡之。」又一旦夢神迎婚禮,因得疾。 醫曰:「不可治。」翌卒。 公非神人也,何從知之。
有吳中一士大夫好畫,而裝背以舊古為辨,仍必以《名畫記》差古人名。 嘗得一七元,題云:「梁元帝畫也。」又得一伏羲畫卦象,題云:「史皇畫也。」問所自,答云:「得於其孫。」了不知軒轅孫史皇孫也。 若是史皇孫,必於戾園得之,其他畫稱是。 嘗見余家顧凱凱之維摩,更不論筆法,便云:「若如此近世畫甚易得顧。」侍史曰:「明日教胡常賣尋兩本。」 後數日,果有兩凡俗本,即題曰:「顧凱之維摩、陸探微維摩。」題顧凱之者無文殊,只一身,是曾見瓦棺象者也。 其一有文殊睡獅子,故曰:「陸探微。」曾見甘露陸探微有張目獅子故也。 此收章得象、杜苟鶴之流。 其兄有鑑別,曰::「舍弟極損,終與一日燒了。」會其先化,不然梁元帝又夢秦始皇也。 士流當以此為戒。 其物不必多,以百軸之費置一軸好畫不為費,以五鐶價置一百軸繆畫何用?黃卷五經,赤軸三史,猶有俟於抄錄,若如是佛畫,止可渡江投水府也。
漣漪藍氏收晉畫渾天圖,直五尺,素畫,不作圜勢。 別作一小圈,畫北斗紫極,亦易於點閱,又列位多異於常圖。 余嘗作《天說》,以究天地日月旁側之形、盈虧之質。 作成畫夜圖六十本,因得究潮候大小。 又為畫夜六十圖,所引六經以黜古今百家星曆之妄說。 又著《潮說》,以證盧肇、皮日休之緣飾釋氏、假佛之詭論。 將上之御府,藏之名山。
餘杭刻印五聲音六律十二宮旋相為君圖,極精微。 夫五音之聲,出於五行自然之理。 管仲深明其要,著其形似,太平之具也。 作樂之道,必自此始。 沈隱侯只知四聲,求其宮聲不得,乃分平聲為二,以欺後學。 幾於千年,無人辨正。 愚陋之人從而祖述,作為字母,謹守前說。 陸德明亦復吳音傳其祖說,故以東冬為異,中鍾為別,以象為獎,以上為賞。 因其吳音,以聾後學,莫之能正。 余於是以五方立五行,求五音,乃得一聲於孟仲季位,因金寄土,了然明白,字字調聲,五音皆具。 削去平上去入之號,表以宮商角徵羽之名。 有聲無形,互相假借。 千歲之後,疑互判清,太初漏露,神姦鬼秘,無所逃形。 著云:「《大宋五音正韻》。」用以制律作樂,能召太和、致太平。 藏之名山百世,以俟與我同志者,不徒為蒙陋生設也。
鑒閱佛像故事圖,有以勸戒為上,其次山水有無窮之趣,尤是烟雲霧景為佳。 其次竹木水石,其次花草,至於士女翎毛,貴遊戲閱,不入清玩。
李文定孫奉世子孝端字師端,收薛稷二鶴,唐李昇著色畫二軸,三幅山水。 舟舫小,人物精細,兩幅畫林石岸茅亭溪水,數道士閑適,人物差大,反不工於小者。 石岸天成,都無筆蹤。 其三幅峯巒秀拔,山頂蒙茸作遠林,巖巒洞穴,松林層際,木身圓挺,都無筆蹤。 其二度非歲月不可了一畫,人間未見其如此之細且工。 雖太密茂,林中不虛,而種種木葉,古未有倫,今固無有。 與余得於丁氏者無以異也。
𨿅陽張狀元師得家多名畫,其姪孫南都倅�字茂宗處,見唐畫嵇康廣陵散,松石遠岸奇古,所書故事空民字。 世未見同品畫,真佳作也。 黃筌六幅著色山水,有江南徐崇嗣桃六幅折枝,江南周文矩士女,徐熙鯿魚蟹,皆有丁晉公親題印,餘畫皆張狀元及景�字印。 李成淡墨如夢霧中,石如雲動,多巧少真意。范寬勢雖雄傑,然深暗如暮夜晦暝,土石不分,物象之幽雅,品固在李成上。
關仝麄山,工關河之勢,峯巒少秀氣。
董源峯頂不工,絕澗危徑,幽壑荒迥,率多真意。
巨然明潤鬱蔥,最有爽氣,礬頭太多。
荊浩善為雲中山頂,四面峻厚。
王球夔玉家古帝王像。 後一年,余於畢相孫仲荀處見白麻紙不裝像,云:「楊褒嘗摹去。」乃夔玉所購,���有之美印記。
趙叔盎云:「線褊絛闊指半、絲細如綿者,作畫帶不生毛。 以刀刺褾中間絲縷間,套挂褾後,卷即縛之,又不在畫心,省損畫,無折帶隱痕。 尋常畫多中損者,縛破故也。 書多腰損亦然。 略略縛之烏用力。」
宗室仲儀收古廬山圖一半,幾是六朝筆。 位置寺基與唐及今不同,石不皴。 林木格高,挽舟人色舟製非近古今。 所惜不全也。
畢仲欽家有荊浩山水一軸。
畢仲游家有六軸關仝畫。
王欽臣長子有六幅關仝,古本特奇。 董源四幅,真意可愛。
刁約家有董源霧景四軸。
林虞家有王維六幅雪圖,董源八幅,李成雪圖。
余家收紙本曹不興畫如意輪一軸。
嘉祐中三人收畫。 楊褒、邵必、石揚休,皆酷好竭力收。 後余閱三家畫,石氏差優。 楊以四世五公字印號之,無一軸佳者。 邵印多巧,篆字其旁,大略標位高,略似江南畫即題曰:「徐熙。」蜀畫星神便題曰:「閻立本、王維、韓混。」皆可絕倒。 其孫攜韓滉散牧圖至,乃雙幅上驢二十餘枚,不及崔白輩。 絹素染深黃,絲文總緊,索價四百貫。 面上左以粉作牌子,題曰:「韓晉公散牧圖。」不疑家寶。 其上一印:「鎮江軍節度使印。」是油單印者。 其大四寸許,文麄。 下一印只略有唐印,最小,又文細。 諸人共笑其偽。 乆之無人信,遂以五十千質與江氏而去。 因嗟之曰:「華堂之上,清晨一群驢子廝咬,是何氣象?」
潁州公庫顧凱之維摩百補,是唐杜牧之摹寄潁守本者。 置在齋龕不攜去。 精彩照人,前後士大夫家所傳無一毫似。 葢京西工拙,其屏風上山水林木奇古,坡岸皴如董源。 乃知人稱江南,葢自顧以來皆一樣,隋唐及南唐至巨然不移。 至今池州謝氏亦作此體。 余得隋畫金陵圖於畢相孫,亦同此體。 余因題其顧畫幅上云:「米芾審定是杜牧之本。」仍以撥發司印印之。 葢證勾諶刻石妄指為人易去也。 余與潁簽善,託尋善工摹,須切記似。 凡三寄蠟本,無一筆似者,或可上之御府,乞國工摹賜世間,為千年之傳,如唐文皇蘭亭,豈非一代盛美。
真絹色淡,雖百破而色明白,精神彩色如新。 惟佛像多經香烟熏,損本色。
染絹作濕香色,棲塵紋間最易辨。 仍葢色上作一重,古破不直裂,須連兩三經,不可偽作。
薛紹彭家三天女謂之顧凱之,實唐初畫。
邵必家維摩文殊,六朝畫。 西山十二真君亦其次,題為閻立本。
余相國寺中八金得紙桃兩枝,綠葉蟲透背,二葉著桃上,二桃突兀高出紙素。 徐熙真筆也。
錢世京家謝靈運盤足坐像,亦奇古。
高公繪家古花二枝,百破碎無名。 在徐、黃上。 自余家往。
江州張氏收李重光道裝象,神骨俱全,云是顧閎中筆。
沈括收畢宏畫兩幅一軸。 上以大青和墨,大筆直抹不皴,作柱天高半峰滿八分。 一幅至向下作斜鑿開,曲欄約峻堐,一瀑落下,兩大石塞路頭。 一幅作一圓平生半腰雲遮,下磧石數塊,一童抱琴由曲欄轉山去。 一古木臥奇石奇古。 沈謫秀日見之,及居潤問之云:「已易與人。」竟不再出。 至今常在夢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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